《管子》强调敛财一定要注意技巧。
到底该怎么做呢?管仲给齐桓公讲了一些天文知识:“地震和风暴都是瘟疫的预兆。如果天枪星出现在某个国家的分野,那个国家的国君就要受辱。出现彗星,就是战争的预兆。这是有前例可循的,当初浮丘之战,天上就出现了彗星。”
先简单讲一点古代天文学的知识背景。今天普通人的星象知识都是西方的黄道十二宫系统,按生日定星座,每个星座都有对应的性格特点和运势。但是,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完全没走这条路,而是成为统治者的专属学术,各地天文台都是中央直属机构,星象和普通人的个人命运完全无关。天空的分区是所谓三垣(yuán)二十八宿(xiù),二十八宿各有对应的地理范围。王勃的《滕王阁序》是大家熟悉的古文,文章开头说“豫章故郡,洪都新府;星分翼轸(zhěn),地接衡庐”,滕王阁在江西南昌,南昌对应的星宿是翼和轸,这就是“星分翼轸”的涵义。如果翼和轸这两个星区出现彗星,就预示着南昌地区要发生战争了。
现在,齐国对应的星区出现了彗星,所以管仲告诉齐桓公:“您发财的机会来了。”
怎么发财呢?管仲对齐桓公说:“请您下令召集功臣世家,还要对全国发布号令说:‘彗星出现啦,看来我要出兵讨伐敌国啦,所以,请储藏有粮食和布匹的人家不要自由买卖,要给国家平价收购。’这样的号令一出,功臣世家和人民群众都会把粮食和财物献给国家的,帮助您完成大业。”这种办法,用《管子》的原话来说,叫做“乘天灾而求民邻财之道”,翻译过来就是“利用天象来敛财的办法”。它的底层逻辑是:制造紧张感来提高凝聚力。
这样的办法之所以行得通,还需要一个前提条件,那就是各级官员、贵族和人民群众对国家和国君有足够的认同感。如果认同感不足,自觉性就不足,钱就不容易收得上来。这也是为什么统治者要大力宣传“礼义廉耻,国之四维”的缘故。
齐桓公其实意识到了这个问题,他问过管仲:“大夫们都把钱包捂得紧紧的,宁愿粮食烂掉,也不肯拿出来救济穷人,我该怎么办呢?”
管仲回答说:“您把城阳大夫找来,骂他一顿就好。”
齐桓公问:“可我骂他什么呢?”
管仲说:“您就这么骂他:‘你的小老婆穿着绫罗绸缎,家里的鸭子和鹅吃的都比穷人好,但你的同胞都进不了你的家门,过着挨饿受冻的日子。你这样做能算是对我忠心吗?你不要再来见我了。’您这样骂完他之后,再取消他的爵位,封起他家大门。这样一来,那些功臣世家都会争着拿出财物救济穷人。”
齐桓公和管仲之所以要救济穷人,并不真的出于菩萨心肠或者什么荣誉感和责任心。如果仅仅是救济穷人,他们是不愿做的,他们的重点其实是“劫富济贫”,“劫富”比“济贫”更重要,甚至很多时候“济贫”只是“劫富”的手段。为什么要这样呢?因为一个人有钱就会有势,财大就会势大,就会形成自己的号召力和向心力,分散掉国君的权力,机会合适的话甚至可以篡位。
在真实的齐国历史上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,一个姓田的外来家族越来越有钱有势,还特别讲文明,懂礼貌,充满爱心,爱做慈善事业,全国人民都喜欢他们。结果田家人顺利篡位,窃取了齐国的政权。这种事往好处说就是“得民心者得天下”,往坏处说就是“窃钩者诛,窃国者为诸侯”。
对于统治者来说,老百姓的死活并不十分重要,至少没有自家权力的稳固性来得重要,所以执政的最高原则永远都是维护政权的稳定性,力求把一切潜在的威胁都扼杀在摇篮里。《管子》很清楚这个要领,所以在政治经济学的大原则上给出了两句名言。第一句是“利出一孔”,也就是说利益的来源只能有唯一的渠道,第二句是“予之在君,夺之在君,贫之在君,富之在君”,也就是说任何人的祸福利害必须完全取决于统治者的心愿,只有这样,才会“民之戴上如日月,亲君若父母”,老百姓把统治者当成太阳和月亮一样崇拜,当成亲爹亲妈一样依赖。
我们已经知道《孟子》是民本主义的极致,它的对立面正是《管子》这套逻辑,这可以说是君本主义的极致。统治者要想安安稳稳地治理天下,就要掌握好对天下人生杀予夺的力量。怎样掌握呢?要双管齐下,既要使自己更强大,还要使别人更弱小,也就是所谓国富民穷。这里的要点是:弱小要有一个合理的限度,不能太弱。具体来说,统治者既不能让人民太富裕,也不能让人民太贫穷,更不能容忍贫富分化。这个限度,拿捏起来还真是有点微妙。
治国理想的状况是:国家有十年的粮食储备,但老百姓还是缺少口粮;君主垄断着盐铁利益,但老百姓还是缺少财用。
这种论调在今天看来很反常识,但管仲自有他的道理:只要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都被国家控制着,老百姓就必须各尽所能从统治者那里换取必需品,否则就没法生活。统治者凭借着国家的富足来控制百姓的匮乏,以富制贫,所以人人都要依附于统治者。人要有饭吃才能活着,要有钱花才能购买日用品,而擅于治国的君主会操纵钱币来控制粮食的生产和流通,这才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民力。
大家一般都以为法家代表作《韩非子》最会教统治者使坏,其实比起《管子》,《韩非子》都算温和派。历史上一些血汗工厂的管理方式就暗合于《管子》的教导,首先限制工人的人身自由,给他们的待遇一概维持在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水平,工厂主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而不是任何规章制度来赏罚任何人,让他们对自己既爱又怕,最大限度地榨取他们的劳动力。
对于这样的统治者,大家怎么爱得起来呢?当然爱得起来,这一方面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缘故,一方面得益于管理技巧。管仲是这样说的:“人都是趋利的,你给他好处他就高兴,你抢了他的东西他就生气。以前的统治者就懂得这种人情世故,所以每次给老百姓好处的时候,就大张旗鼓地宣扬,而剥夺他们利益的时候,就做得不着痕迹。”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szpengmignde.com/lrfxyy/8296.html